Always On My Mind

我並不認識C。

第一次注意到C這個人是剛進入高中沒多久的時候，原因純然是他在校內文學獎的散文組與小說組都分別得到了很不錯的名次。但相較於其他得獎的作品，C的小說和散文並沒有給我留下太好的印象，或許是寫作風格的緣故，又或只是出於一種文人相輕的偏狹心態，我總覺得C的文章有點虛矯、或者煽情——恰恰是當年尚且青澀的我最反感的類型。

我原先對C的印象就僅此而已，直到從去年318學運到後來鬧出的風風雨雨，我才又想起了他，以及當時他寫的〈Always On My Mind〉。這是一篇充斥青春傷感氣息的散文，內容環繞於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他過世的母親以及他所暗戀卻又未有交集的女孩之上，全文反復穿插著貓王〈Always on My Mind〉的旋律，曲中滿溢的是他對二人的思念：

....方才在車上聽著的旋律反覆迴蕩、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不斷翻滾。  

You were always on my mind.  You were always on my mind.    

貓王以些微沙啞的嗓音唱著。

然而當我後來在他的Facebook上看到這篇文章時，貓王竟然變成了Willie Nelson，並且還在下方附上了Willie Nelson版本〈Always on My Mind〉的YouTube連結：

....方才在車上聽著的旋律反覆迴蕩、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不斷翻滾。 

You were always on my mind.  You were always on my mind.    

Wille Nelson以些微沙啞的嗓音唱著。 

當年其中一位評審曾對此文做出以下評論：「我個人覺得這首歌很油，油到似乎會破壞這篇文章所鋪成的淡淡的哀愁。」於是我不禁想，C可能是因為這個緣故，而將文章中聽著貓王版〈Always On My Mind〉的情節改為Willie Nelson的版本。只是奇怪的是——全文「貓王」一詞出現在兩處， C喬動了第一處，第二處卻忘了改。

不論C是因為羞恥於當年聽的竟然是「很油」的貓王版，還是為了讓文章看起來更體面、更美好，或者是其他理由而將自己的文章「整骨」，而且只整骨了一半——手術失敗，都令人難以認同。如果當年他想著母親與女孩的時候確實是聽著貓王版，那就是貓王版，何必整骨。即便是再低俗不過的歌曲，只要當事人在彼時彼刻與之有深刻的共鳴，就絕對不是任何一個「高級文化人」所宣稱的任何高雅品味所能取代，也無必要去迎合他人，說：「你看！我聽的是Willie Nelson版喔。」

只是我又不禁想，如果說為了這樣的目的去修正過去的文章是一種虛偽。那麼明明自己就感到極為羞恥而想要去竄改過去的事卻因為怕被他人發現而假裝一種坦然、不去竄改之，難道不也是一種虛偽？

而又如果——只是如果，寫作的終極意義不在於傳遞訊息於讀者，而在於為自己生命留下印記，那麼，透過實際竄改自己過去文章的行動而留下更難以抹滅的「自己羞恥於過去」此一事實，本身不就是一種更為純粹的寫作？或許十年，或者二十年後，C、或者其他人，由於這樣的行為，會想起：「想當年的我，仍是自私怯懦，任性而矜持……」